鲁先圣散文:老家的味道
2024-01-19 20:0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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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味道

鲁先圣

1炊烟

      常常想起鲁西南乡村里的炊烟。炊烟下宁静的土屋,果实累累的枣树石榴树和悠闲的鸡鸭羊群,更常常想起炊烟里的母亲。

      袅袅的炊烟,在房屋的脊梁上盘旋,在树梢的鸟巢旁飘荡,在胡同的拐角里踱步,最后都凝聚成片片朦胧的烟霞。那温暖的烟霞里,有母亲的呼唤,有奶奶的目光,也有父亲洪钟般的声音。

    对炊烟的记忆,是一个人心灵深处的情节,是一个人大浪淘沙之后的顿悟,是人生归于平静的从容。

    有多久没有看到过炊烟了?城市里没有炊烟,城市里用的是煤气液化气,即使有了些许的炊烟,也是有害的气体,是不会让人留恋的。况且,城市里的人们,也没有时间留意炊烟,大家都匆匆忙忙,谁会有时间在意稍纵即逝的炊烟?炊烟只属于宁静的乡村,只属于浑厚的黄土地。

    只有当停下了人生的脚步的时候,只有当心灵归于一份淡雅和安静的时候,那袅袅的炊烟才会从久远的记忆中升起来,瞬间就弥漫了你整个的心灵。

    对于有着乡村生活经历的人们来说,童年的时候,炊烟是娘做好的可口的饭菜。伙伴们成群结队去村外的田野里玩耍,去村头的小河里嬉戏。兴致起来,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回家。这个时候不知道谁说一声,我家房顶上没有烟了,娘做好饭了。大家立刻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村里,纷纷寻找自己家的房顶。不久前还袅袅升起着的炊烟,都已经渐渐散尽了,娘把饭都做好了。大家自然都收了心,赶快追逐着跑向村里,跑回自己的家里,那里有娘可口的饭菜等着啊。再不回家,娘就要到村口呼唤儿子了。

    炊烟是汉子们心底的温暖。太阳升起来了,汉子们赶着牲口,拉着牛车,说说笑笑的到村外的田地里劳作。到了中午了,汉子们累了的时候,村里的炊烟也升起来了。这个时候,大家纷纷卸下牲口,在地头坐下,点燃上一支烟,大家的目光都会朝向通往村里的小路。那条小路上,渐渐地,成群结队的妇女,提着饭菜从村里的炊烟里走来了。汉子们的疲劳消失了,那不尽的温暖扑面而来了。

    炊烟就是远行的游子心中的家园。不论到了天南海北还是在都市庙堂;不论你名满天下还是腰缠万贯,最让你动心的,一定是故乡茅屋上升起的那袅袅炊烟啊。不论你遭受了多么深重的重创,那随风漂浮的缕缕炊烟,顷刻之间就把你隐藏在了无边的温暖里。

    当我们忆起年迈的母亲,母亲的身影多半是在炊烟里。有多少回啊?当我们从野外回到家里,当我们喊娘的时候,母亲的身影正在炊烟里忙碌。我们的姐妹呢?她们的身影在灶前的火洞边,把小辫子甩在身后,正往炉膛里填着玉米和高粱秸杆,手上和鼻尖上都早已经变成了黑色,像一个演戏的大花脸。

    我突然间想起人烟这个词。人烟,就一定是人间烟火,也就是指炊烟了。在千里荒漠的孤独中旅行的人,在浩瀚无边的大海中航行的人,突然看到地平线上升起的袅袅炊烟,会激动得热泪盈眶,那是看到了人间的信号。所有漫漫孤旅的寂寞和苍凉,所有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恐惧,瞬间都消失得无影无终了。

    没有风的时候,炊烟是一棵树,从家里的灶房里生长起来,然后与全村的树聚合成一棵参天大树。有风的时候就不同了,家家的炊烟刚刚冒上房顶,就迅速汇集一片,变成一片片灰色的云,漂浮到村庄的上空,最后都消失到无边的旷野里。其实,不论是有风的时候还是无风的时候,乡村上空的炊烟都是一幅动人的画卷,像飞流直下的瀑布,像艳丽多彩的锦缎,像婀娜多姿的少女,像飘忽散淡的烟霞。可是炊烟与画卷又不同,因为炊烟里还有麦子的香味,更有母亲殷殷的目光。

2年景

    每当岁月的脚步迈进了寒冬腊月,过年的氛围就渐渐浓厚起来了。 过年是深刻而久远的记忆,是内心深处难以释怀的厚重情节,就像古街老巷里飘香的陈年老酒。尤其对于身在异乡的游子,伴随着时令的脚步,那种淡淡的思乡的忧愁,就悄悄地荡漾在眼前了。 

    同样是过年,城市和乡村是截然不同的。我在乡村出生,在那里长到19岁。然后到城市里读书工作生活已经40年了,在城市的时间早已经超过乡村了。但是,每当年临近了,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朋友,自己要回故乡过年。然后就开始留心要带回家的东西,给老人的点心、给大哥的烟酒、给孩子们的新衣服和书籍、给儿时同伴的纪念品等等,统统买回家,放在一起,总会担心到时候走得匆忙忘记了哪一件。 在城市生活这么多年,我只在城市过了两次年。第一个年是爱人怀了孩子不方便坐长途车;第二次是次年因为孩子太小,后来就再也没有在城市里过年。但就是因为过了这两次,我就再也不愿意过城市里的年了。就像平日一样起床看电视,没有鞭炮声,朋友们互相打个电话问候,吃一顿平时常吃的水饺,与平时的生活哪里有什么两样呢? 

    可是,在乡村里,那是怎样的情景啊!进了腊月,附近几个集镇上的大集就热闹起来了。几个集镇的时间会错开,大集几乎天天有。每个集镇上都会有说书的唱戏的,鞭炮市里鞭炮声响个不停,牛羊市里公单捉对抵架。女人们都会聚集在服装市里选过年的新衣服,青年人和孩子们都在牛羊市和鞭炮市里凑热闹。孩子会买下一挂一挂的鞭炮回家。下午集散的时候,从集镇到一个个村子的小路上,无数的鞭炮声就炸响在半空里,传扬到一个个村庄,村庄里的人们就会说:有年味了。 除夕这天的午饭后,有一个只有男性才能参加的庄重的仪式。吃过午饭,家族中长辈率领家族的全部男性族人,到祖坟祭祖,逐一给祖坟磕头、上香、祭酒、烧纸钱元宝,放鞭炮。这是村里家族人丁是否兴旺的最明显的标志。有的家族浩浩荡荡上百人,有的家族零星两三个人。

     到了除夕夜,村庄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每家的孩子都打着灯笼到街上来了,大街上,胡同里,院子里,到处是晃动的灯笼,孩子们追逐着,看看谁的灯笼最亮,谁的灯笼最好看。 大年初一是男人的世界。凌晨两三点钟,成串的鞭炮声在各个家庭的院子里响起来了,这是吃水饺前必须的项目。然后,家里的男性长辈就会率领着子孙走出家门,去给村里的长辈拜年。我们那个村子很大,这个过程总是会持续两三个小时的光景。我们村这些年仅仅高考走出来的学生就有一百多人,大家分布在全国各地,过年的时候基本都会回来,我们这些人自然成为村里的风景。到了每个家庭,给长辈拜年以后,说说自己所在城市的事情,谈谈自己的工作和事业,那种殷殷的关切,溢满情怀。 

    从初二开始,就是走亲访友的时间了。乡村所有的道路上,南来北往的人络绎不绝。这个项目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一直到吃完了元宵,飘荡在乡村里的浓浓的年味才渐渐飘散。 

    我知道我是永远也放不下乡村的年了。我的孩子尽管出生在都市,但是,在我带他回老家过了几个年以后,他也对于乡村的年一往情深,还没有进腊月,就开始盼望着返乡过年的日子了。

3鲁锦

    鲁锦,是我的故乡鲁西南女人手工织的一种土布。它原有很多的名字,都是以布的花纹与用途命名的。现在,那些名字都被鲁锦这一名字统一了。原来,它都是女人们手工做了衣服自己穿的,很少进行交易。今天却不同了,它不仅走进都市,成为一种文化课题,而且出国出洋,成为一种时髦的艺术珍品。

    每当我看到娉婷的时装模特,舞动着美丽的身影展示我童年穿的土布,我的双眸顷刻间穿透了十几年的岁月之壁,眺望到了那曾经极其熟悉的纺织情景。

    现在的城市人将其成为鲁锦,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作为一种民俗文化产品供上新潮的殿堂。其实,家乡的女人们没有不会纺织的,虽然时隔多年不闻织机声,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母亲织布的全过程。

    那个时候,每天都见母亲织布,那架巨大的张牙舞爪的织布机一年到头几乎没有停止过。当时我有很多次因不明白问母亲,那织成的布各种图样,有各种各样的花纹,还有的是胖胖的小娃娃,有的是各种吉祥的飞禽走兽,颜色最多的达七种。母亲说,不会织布的女人就不能当人家的媳妇。也确实是,几乎没有一家没有织布机的,姑娘到了十二三岁就开始学织布了。

    我姐姐从10岁就开始学,到了12岁,已经能织比较复杂的品种,在全村颇有名声。家庭之间也往往以储存土布的多少来显示女人的能干与家底的富足和殷实。我家的土布,我就记得始终是装满了一大木柜,足有三五十匹。一般一匹布从上机开始到结束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可见女人们的辛劳了。

    记不清有多少次我是在那有节奏的织声中睡去,又是在清晨有节奏的织声中醒来。织成的布,一方面是为全家穿戴铺盖用,一方面是在冬天到集市上卖掉换钱补贴家用。那些看上去很粗糙的布,经母亲和姐姐的手,就变成了一件件衣服、袜子、鞋子、帽子等等。

    直到80年代,我到了一个有不少城里孩子是同学的学校读高中,我还是自上而下全身的土布衣服。当时同学中分成了很明显的两类,一类是穿细布,我们家乡称为“洋布”、用缝纫机做的制服的;一类是如我一样穿母亲自做的土布衣服的同学。穿细布衣服的同学往往以一种鄙夷蔑视的眼光看我们,称我们为农家的土著。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姐姐来学校送干粮,发现班里有很多同学穿那种洁白细软的的确凉衣服,下次来的时候也给我带来了一件。我很难过,因为我知道家里的状况。便问姐姐哪来的钱。姐姐说,卖了一些土布。我知道,土布是要姐姐和母亲几天时间才能织成的。

    考上大学后,离开家乡时除了一床姐姐买的床单是细布的外,带的被褥全是土布的,衣服大部分也是土布的。当时母亲说,到城里生活,人家拿的都是细布的,咱拿土布人家会笑话。我很坚决地阻止母亲卖土布换细布,我感到穿着土布衣服而心里更踏实,因为那上面有母亲和姐姐的汗水与手温。我固执地对母亲说,高中穿细布的同学几乎没有考上大学的,到了大学里,同学肯定都是像我一样穿土布衣服的。我要穿上细布就不能进步了,母亲似乎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高兴地同意了。

    在城市生活几十年了,我的家里始终没有断过家乡的土布,每次回乡探亲,相亲们都会将早年织的土布拿出一些让我带着,也有不少是家乡的亲戚自家乡带来的。这些土布我都一一珍藏着,作为贵重的礼品送同学、朋友。因为在我看来,世上没有另外的东西可以替代这用智慧和汗水织成的物品,美丽而温馨。

    家乡的土布现在早已走出乡土,远涉重洋,成为欧美洋人所欣赏的佳品。也成为都市人竞向穿着的时髦珍品。

    我相信,城里人穿着它,绝不仅仅是穿件衣服,而是一种文化,一种悠远的民族乡情。

    鲁锦,我故乡的美丽!

4红薯

    如今,烤地瓜,一个白色的烤桶即可以操作的职业,遍布了大小城市,成为城市百姓挣钱的一个吃香的行业,也成为城市的一尊民俗风景。

   在都市的街头,问那面孔被木炭熏得漆黑,手无肉色的烤地瓜者生意如何,他们往往得意地说:买的可多了,总烤不上卖的。每每走在街头,看着那些穿着时髦的美丽女孩津津有味地品尝地瓜的情景,我总会有许多苦涩与香甜的记忆从深远的心底涌出。

    家乡鲁西南,是盛产红薯的地方。在我年小的时候,每个生产队要栽很多亩红薯。因为它产量高,生长期短,一个家庭一年能分到几千斤。家家都有储藏红薯的地窖。我家的地窖有3米多深,里面有一间屋大小。我们捉迷藏,常常钻到那里面去,有的人家地窖挖得很大,拐几道,像电影《地道战》里面的地道,里面冬暖夏凉,红薯放一年也不会坏,而且存放得越久,越香甜好吃。

    红薯不仅仅可以烤,蒸,煮,还可以晒薯干,磨成面蒸窝窝头。红薯一旦分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全家出动晒薯干。用一种平板上钉个镰刀的工具,将红薯切成片状,晾晒在田里。

    这个工作通常是父母和哥哥做,小孩子父母都不会让做,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弄破手。我小时候就至少把手弄破过两次,鲜血直流。那时也没有今天的创可贴,也记不清是怎么止的血。

    我记忆非常深刻的是,每年的秋天,都会有这样几天的时间,全村的人都在田野里晒地瓜干,每天都忙到深夜。

    也在家里的场院和房顶和院子里晒,但是,因为毕竟面积小,所以,每年主要的场所还是在田野里。

    因是夏末秋初的多雨季节,所以时间很重要,晚晾晒一天就可能赶在雨里,就全霉了。我们家当时3个工具,我和姐姐把红薯运送到手持工具的父母和哥哥面前,而后再把切成的红薯片摆放均匀。往往要忙上三、五天,才能全部完成。尽管很累,但如能抢在雨天之前,拉着地排车拣晒好的红薯干,那种喜悦总是极其欣慰的。

    但赶在雨中,也是常有的事。只要赶上了雨天,遍野的洁白瓜干一天之后就变成灰黑的颜色,一年就只能吃霉变的窝窝头了。好的红薯干窝窝头,粘牙但却有甜味,而霉变的,则苦涩难咽。但却无可奈何,那些年月,这几乎是每一个家庭的唯一主粮,是不能扔掉的。

    后来,土地分到了户,红薯在家乡也成了稀少的东西。即便有人种它,也是为了销往城市。在农村,几乎见不到烤红薯卖的。我常常思考这种现象,是农村人不爱吃它了吗?肯定不是,烤的红薯确实是香甜可口的。

    也许,农村人如我一样,见到它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苦涩的滋味。不论如何,看到红薯这个当年我吃它长大的东西,今天作为乡村野味成了城市人时髦的消费品,心里总是会有许多记忆流涌出来。

5酱豆子和腌芥菜

    在我的故乡鲁西南地区,只要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出生的人,对于酱豆子和腌芥菜,都有刻骨铭心的记忆。

    在八十年代以前,除了夏秋季节蔬菜下来,春冬两季,酱豆子和腌芥菜基本是家里的主菜。

    故乡的农民都自己养鸡,鸡蛋不稀罕。讲究的家庭,在一碗酱豆子里打两个鸡蛋,放一些红辣椒蒸,就是奢侈的午餐了。腌芥菜,大多是生吃,当咸菜,我不记得当年有现在城市里红辣椒炒芥菜的记忆。

    七十年代还是生产队集体劳动,村里很多田地距离家里远,中午就统一送饭在田间地头吃。那个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也与大人一样在地里吃饭。我印象中,送来的菜,基本每家就是这两种,极少有别的菜。

    读高中的时候,统一住校,一个周回家拿一次干粮和菜,同学们带的菜基本就是酱豆子和腌芥菜,用个罐头瓶装满,基本就能吃一个星期。教室的窗台上,甚至课桌上,这样的罐头瓶子摆的满满的。同学当中有带的少的,到最后两天没有了,同学们凑在一起吃,不分彼此,很是温馨。

    至今当年的同学们相聚,大家回忆当年的生活情境,记忆最深的是大家一起吃酱豆子腌芥菜,苦涩而难忘。

    我至今清晰地记得家里做酱豆子、腌芥菜的过程。秋天,新豆子下来了,先洗干净,晾干,然后放上足量的盐和水,放到大缸里闷起来。到了一定时间,拿出来再晒干,然后再放各种佐料,冬瓜,然后再闷起来,一定时间就成了。

    腌芥菜就容易简单一些了,新鲜的芥菜下来了,洗净晾半天,放盐就可以了。

    直到现在,我依然对这两个菜情有独钟,只要回故乡,就给亲属要一些,只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做,很多时候都难以找到。尽管超市里也有,但是,却不是当年那个滋味。

    腌芥菜我会做,每年秋天芥菜下来,我都会买一些自己做。生吃,或用肉丁辣椒炒,非常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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